清凌凌的溪水潺潺流过,被沈珏施法引出一股浇在泥上,一块块黑色泥土被打散又重新粘合,变成狼妖手下一块土坯,土坯被架在掏好的坑里,一块接着一块,垒成了一座小窑。
苏栗掏出一张符纸,问葱生:“你来?”
葱生拿着符纸,一手捏决,用一炷香的时间念完一段长长的聱牙诘曲的天书,方才调动体内那没有头发丝粗的法力,把火符扔上了土窑。
橘红火焰噌地跳起,水雾弥漫中,土坯被烧成了干燥的泥砖。
拿出水囊咕嘟一通,解了渴的葱生叹道:“这到底是在说什么,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。”
一字一句逼着他学会的苏栗:“……”
沈珏面朝溪水,背对着他们默默抖动双肩。
苏栗:“每次施法前念一遍就行了,你别问。”
“不行,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,这么长的一段每次念完我都口渴。”
“等回头进了师门就不用念了,你别问啦。”
“不,我今天非得弄明白。”
葱生站在他跟前,双手老学究式背着,挺着肚子一脸倔强。
他将将才到苏栗胸口,脑袋上和沈珏一样束了高高马尾,用一截缎带扎着,看起来像个漂亮的小姑娘。
苏栗揉了揉心口,觉得良心有点痛。
作祟的良心让他试图委婉的告知真相:“你还没拜过祖师爷正经入门,所以你用我祖师爷的法门,需要说些好话,把祖师爷夸一夸。不然他就不给你用。”
葱生还没把这一串因果捋明白,就听坐在石头上的祖宗一声笑,他扭过头,红红的夕阳下,老祖宗笑的双肩直抖。
“祖宗!”葱生嚎起来:“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!”
沈珏只好转过脸,冲他点点头,一想到小娃娃每次认认真真念完一串精彩的马屁还不自知,顿时笑的更狠了。
葱生瞪着眼鼓着脸,把自己气成一只河豚。
苏栗再次摸摸心口,想到这么可爱的掌门小师弟,每天给一脸老褶子的祖师爷拍马屁拍的口干舌燥……良心痛。
“反正你也听不懂,就当和尚念经算了。”苏栗安慰着:“我每年给祖师爷作祭的时候,也当王八念经,念完就完事。”
葱生:“小王八。”
苏栗:“…喂,过了啊。”
红马打了个响鼻,龇出一嘴大白牙。
垒起的火灶煮完一锅面,吃饱喝足的两个小子躺在草地上,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来。
红马卧在苏栗身边,人一粒,马一粒,月亮底下悄悄啃完了一荷包麦芽糖。
“祖宗,”葱生问:“为什么我们都听不懂那一段马屁?”
沈珏说:“那是古时雅言,腔调同如今不一样。”
“古时是什么时候?”
“最少也有五六千年以前。”
“那你怎么听得懂?”
“总有些流传下来。”
“你懂得真多。”
沈珏提醒道:“今天不写家书?”
家书从半月两封变成一月一封,有时两个月才会写一次。
刚离家时的忐忑不安仿佛成了很久之前的事,看到新奇风物也学会了默默记在心里,不再急急地用笔墨分享给家人。
葱生想着,或许有一天,自己会忘了阿爹和阿娘的模样。
想到这里,心口仿佛被攥了一下,闷闷的有些疼。
他爬起身,从车厢抱下一张矮几,摆出笔墨纸砚。
沈珏取出三颗圆圆的夜明珠,用妖力让它们浮在沈杞上空照明。
他的字如今已经写得很好了,白纸上密匝的小楷整齐端方,盘腿坐在草地上,脊背也挺的笔直,仿佛端坐书台。
像每一个沈家人,在突变里长成从容不迫的模样。
葱生八岁零三个月时,马车终于停在了海岸。
肥了一圈的红马嚼着鲜嫩的甜果,半截白色的马腿被海浪推上来的泡沫打的透湿。
大海无边无际,蓝的像是天空掉在了里面。
海风是咸腥味的,苏栗一边给红马喂果子,一边舔了舔唇,仿佛舔到了海里的鲜鱼,红烧一尾,清蒸一尾,片成片再煮一尾,美得很。
他想的甚美,被沈珏一巴掌扇在后脑勺,扇醒了美梦,巴掌的主人说:“接你们的人来了。”
海岸线那头出现了一个小小黑点,黑点越来越近,便越来越大,似乎是眨眼间,一艘小船便驰到眼前,小船没有艄公,船头只身立着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青年,面白无须,挽着发髻,横插一根阴阳鱼图案的发簪,脚边卧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黄胖猫,正半眯着圆眼打量三人一马。
苏栗顿时叫唤起来:“娘嗳!你还没死呢!”
他激动之下踩着海水扑腾扑腾跑过去,伸着胳膊就去抱猫,然后被一爪子扇了个脸开花。
苏栗:“你又打我!”
黄猫:“喵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