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昂不像是在开玩笑,但是露出了一些尴尬,好像这些话他自己也觉得荒诞,却还是被深深困扰着。
谷以宁耐下心来,问他:“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?还是你父母的问题?”
“不是。”莱昂认真地看着他,就仍然问:“你相信吗?”
谷以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新的饰品,还是诚实遵从内心说:“不信。”
莱昂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,很快问了第二个问题:“如果有一个人死而复生,这个人对你可能很重要,他现在回来了,你会……对他说什么?”
谷以宁脑中一团迷雾,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:“没有这种人。”他说,“你是有新的剧本吗?如果是个虚构故事,也许我们可以直接聊聊故事。”
莱昂好像很烦躁,趴在栏杆上,不怕高也不怕脏,拍了把锈迹斑斑的栏杆后又站起身,“谷以宁,你认真一点。”
他问出第三个问题:“如果这个人是奚重言呢?如果他现在回来站在你面前,你会怎么想?”
又来了。
谷以宁只会这样想,绕来绕去又是奚重言,他面前的男孩好像热衷于剖开自己的内心,非要拔出些什么才会收手。
谷以宁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抗拒烦躁,也许是和莱昂熟悉起来,他能感觉到这种探索欲并非窥伺,如果比较的话,很像是刘春岑——只是单纯地想让他好一点。同样出于善意,只是方式不同。
因此谷以宁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,把烟熄灭在易拉罐里,从手腕上摘下那个护身符,对他说:“今天我见了奚重言母亲,她送了我这个。”
莱昂愣了下,低头看过去。
谷以宁手心里躺着的很小的东西,上面流淌着陌生的经文,他至今不能感同身受那些寄希望于神佛的人,但是他能明白刘春岑的意思。
不在于神佛,而在于相信。
她说她六十八岁了,后半句,也许是说——她六十八岁了,日子仍在往前走。谷以宁有什么不可以的呢?
接受这个祝福的时刻,谷以宁在想,这个念头在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出现,是否冥冥之中真的有预示,告诉他,他确实原地打转太久,该要走出去了。
他不需要神佛的保佑或者量子力学的解释,他只是需要说出来。
“她送我的时候说,这不是迷信,只是一个奔头,要往前看。”谷以宁低头笑了下说,“以前没人会这样劝我,最近不知道怎么了,你,老周,庄帆,还有她,都在跟我说这样的话,我在想,是不是我真的太糟糕,所以才让大家都看不下去了呢?”
没等莱昂说什么,谷以宁很快又自己否认道:“但并不是这样的,好多事我没办法一口气告诉别人,就算说了,旁人或许很难理解。”
“我拍《逃离蔷薇号》再到《第一维》,也真的不是为了他。我不是什么走不出来的可怜人,也许我被困住过,但是现在,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忘了他才做这些的。”
莱昂好像没太理解,或者并不相信,他抓住谷以宁话语间的尾巴问:“你为了忘了他,而用了这么多时间精力,拍这两部电影?就是为了忘了他?”
不是因为不想忘了他,而是因为想要忘了他?
谷以宁没说话,遥遥望着操场上零星的学生,年轻的情侣慢悠悠地在一圈圈散步,影子路过路灯,被拉得很长,然后变短。
“这里很像我们巴黎住的地方。”谷以宁说,“但那个公寓更矮一些,租金很贵,我们犹豫对比了很久,最后为了我上课方便而还是租了那里。我们也曾有一个露天阳台,大概是凌晨或者日出的时候,可能是我刚刚写完一段论文,或者是他剪片子的间隙,我们就会站在那儿抽根烟,大部分时候是他在说他的新想法,之后分头继续工作。”
他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恬静,似乎眼下就是狭小杂乱的rueclovis,酒馆彻夜不停的笑闹声传过来,带着巴黎独有的干燥腐木气息。